垃圾潜水，在“地狱”寻找生命（上）
【题外话】去蓝碧之前我先去了四王岛，第一次见到魔鬼鱼（Manta），翼展近8米，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动物。朋友问我：“你知道中国哪里最多魔鬼鱼吗？”我摇头。“广州。”是的，不是任何一个中国近海，而是我居住的城市——海鲜市场，死的，干的魔鬼鱼。
海鲜市场越多海龟、海马、鲨鱼、魔鬼鱼，我们就要跑到离自己国家越远的地方、花上比吃海味贵上更多的价钱才能见到这些活生生的海洋动物。中国渔民因为偸捞海龟被菲律宾扣下，我同意这事关法律，无关领土纷争，因为海龟在中国也是保护动物。如果你爱大海，如果你爱读我的文章，请不要再消费任何珍稀海洋动物。
回到对话框点击下方菜单“大海”可看我在马来西亚马布岛见证《一只海龟的诞生》。
全文近7000字，分三次推送，稍后可能会组织一次蓝碧潜水套餐团购，有兴趣的请留意我的微信更新
月球表面，荒芜，灰蒙蒙，没有一丝生命的痕迹，一队穿着特制服装、依靠自身装备供给空气的人类漂浮在离地几尺的空中，埋头寻找着些什么——把这幅画面搬到地球海底，就是蓝碧海峡（Lembeh Strait）。不同的是，月球上的宇航员尚未亲眼见到外星生命，而蓝碧海底的潜水员早已发现潜伏在尘土里的奇妙海洋生物。
位于印尼苏拉威西岛北段的蓝碧，并不如其中文名字般蔚蓝碧绿，海底覆盖着厚厚的火山灰和淤泥，不少潜点还有生活垃圾，与人们印象中珊瑚和鱼群五彩斑斓的热带海洋迥异。偏偏有不少潜水员包括我，不惜长途跋涉、转两三趟飞机前来，每天扎进水里“翻垃圾”。这里是“垃圾潜水”（Muck Diving）的发源地，也是微距摄影的天堂，来蓝碧，除了一双火眼金睛，别忘了带上一枚放大镜。
愿望清单
“作为一名海洋生物学者，在我眼里，没有动物是丑陋的，但这货实在太丑了！绝对不可能找到女朋友！”我到蓝碧的第一个晚上，潜店教练尤利西斯翻开一本热带海洋鱼书，指着一张照片对我说。这种被他断言注定“被剩”的可怜鱼，头部像极一张凸眼龅牙的人脸，大名Stargazer。尤利西斯有超过20年的潜水资历，到蓝碧近2个月，还未见过Stargazer，虽然极言其丑，他还是把它放到了我的“愿望清单”第一位。
“愿望清单”是这家潜店的特色服务，每个顾客把自己最想看到的海洋生物写在白板上，潜导们潜水时就格外留个心眼。哟，得有多自信才敢让我开出单来？我心想，可得把最稀罕的都写上去，考考他们的眼力。于是，我在Stargazer下面加上：蓝环章鱼，彭氏豆丁海马，火焰乌贼，孔雀螳螂虾，博比特虫……
蓝环章鱼 Blue-ring Octopus
火焰乌贼 Flamboyant Cuttlefish
看大鱼要邂逅，找小生物得靠眼力，两者都离不开运气，因为动物不是雷打不动的雕塑，而每次下潜时的水流状况都会有变化。不过，前者毕竟体型庞大，一头翼展七八米的魔鬼鱼游过来，谁都无法忽略，而后者，要么善于伪装，要么特别袖珍，没有一双金睛火眼，就会对蓝碧千奇百怪的小生物视而不见。
潜店所在的Kungkungan湾风平浪静，坐在水上餐厅，能透过清澈海水看到大片珊瑚和鱼群，对面低矮葱郁的山丘颇像桂林象鼻山。除了偶尔有渔船驶过，安静的海湾只听得见虫鸣鸟叫和椰叶磨娑。美中不足的是，没有沙滩，只有黑乎乎的泥滩。活火山Mahawu近在咫尺，多年前喷发出的火山灰落到海里，覆盖了厚厚一层。拜其所赐，蓝碧海峡不以珊瑚礁见长，已开发的56个潜点，绝大部分是“垃圾潜点”。
潜导的“魔法棒”
忘记桌珊瑚、脑珊瑚和柔弱靓丽的软珊瑚，忘记鲨鱼、隆头鹦哥和遮天蔽日的海狼风暴吧，“垃圾潜点”没有任何能让你惊艳的壮阔风景，放眼望去，只有茫茫然一片死寂的灰色尘土，和些许生活垃圾——塑料包装袋、跑鞋、油桶……手中的叮叮棒（比手指略细的半米不锈钢长棍，用以支持身体、寻找小生物及敲击气瓶引起队友注意）往地面一戳，立马就陷进去半截，如同深陷沼泽地般无处着力。唯一能做的，是控制好浮力悬浮在半空。若是脚蹼不小心蹭了一下海底，马上会扑腾起一大团尘埃，恍如水中的沙尘暴。惯于在珊瑚礁海域潜水的人或许会问，还有比这更糟糕无趣的潜水环境吗？潜水不就是为了见识色彩缤纷的海底世界吗？
“叮叮叮”，潜导Ade敲响气瓶，我顺着他叮叮棒的方向望去，什么东西也没有啊。我再游近一点，赫然看到尘土里出现两只高高凸起的眼睛，吓了一跳。定睛一看，原来是只比目鱼（flounder），它的身体扁平如纸，紧贴地面一动不动，身上的纹路和颜色都跟沙地极为接近，不留神根本看不见它。
比目鱼 Flounder （摄影：Marc Henauer）
“叮叮叮”，Ade放下叮叮棒，掏出一根比牙签还细的长棒，轻轻拨弄一条如柳枝般的海鞭，我凑过去眯起眼睛看，5只锯片虾（Tozeuma Shrimp）！跟静静潜伏的比目鱼不同，锯片虾在海鞭上爬来跳去，但由于它们体型比花生米还小，身体一半透明，一半与海鞭同色，身体紧贴海鞭，再怎么不安分也不会暴露自己。潜导手中的叮叮棒，简直就是我眼里的魔术棒，潇洒一挥，便能让一切伪装的生物现形，让一切细微的生物变得显眼。
珊瑚上的蜘蛛蹲龙虾 Spider Squatlobster
“Stop”，Ade打出“仔细看”手势。他指指前方距离我们两三米处，隐约可见一块黑白相间的“石头”从泥沙里露出一角。接着，Ade俯身用叮叮棒像弹棉花般地敲打起地面来，边敲打边缓缓前行，一副故意“打草惊蛇”的架势。直到他离“石头”还有约半米，那东西突然弹射而起，飙出好几米远。好大一只拟态章鱼（Mimic Octopus）！似乎感觉已经远离了威胁，它又回到地面，八条腿不断舞动，全身花纹就像霓虹灯似地，在黑白和巧克力/白之间变幻。闻声聚集过来的潜水员静静地欣赏着这令人目眩的“表演”。拟态章鱼直到20余年前才在苏拉威西海域被科学家发现，迄今为止，全世界也只有苏拉威西和大堡礁出现过拟态章鱼的身影。章鱼和乌贼身上的色素细胞赋予它们变色的能力，然而只有拟态章鱼能伪装成海蛇、比目鱼、海葵、水母等长相大相径庭的生物，堪称海底的伪装大师。
拟态章鱼 Mimic Octopus
竭尽所能“丑化”自己
这里几乎没有什么水流运动，不需要费劲游动，只待潜导敲气瓶，凑过去给小生物拍张大头照，很是轻松。不过，我并不满足于此，也像潜导一般离地半米悬浮着，两眼紧盯眼前方圆一米，开始“地毯式搜索”。
一条纤细的海草从我面前一闪而过，不，不是海草，它在动呢！是酷似海草的动物海百合（Crinoid）吧？只见它从泥沙里伸出一条又一条细长的腿，从卷曲到舒展，哟嗬，不是海百合，是一只小章鱼！我迅速通知Ade，待他飞扑过来，章鱼已经以比他更快几倍的速度冲到远处石头堆中躲了起来。Ade望尘莫及，竖起大拇指夸我眼神好。
章鱼还算是容易察觉的，毕竟颜色跟泥沙不一样。最考眼力的是那些把自己弄得浑身脏兮兮的蝎子鱼（Scorpion Fish）。长着一张裂到腮帮的大嘴巴，癞蛤蟆似地趴着，造物主没有给蝎子鱼一副花容月貌。华丽鬼狗母是堪称众多蝎子鱼品种里最奇葩的一种，常用英文名Spiny Devilfish字面意思是“多刺魔鬼鱼”，但它还有个更可怕的名字Bearded Ghoul，“长胡须的食尸鬼”。其长相比名字更惊世骇俗，树枝般的背鳍、胸鳍、脑袋都蹭满泥沙，远远望去，就是一坨垃圾，垃圾之中有一张嘴角下撇的大嘴！近距离瞻仰这幅尊容，让我感叹Ghoul之名再贴切不过，因为这个词也指“以做恐怖事情为乐者”！
虾蟹类也很热衷于丑化自己，比如说蹲龙虾（Squat Lobster）和寄居蟹（Hermit Crab）。每次我发现这些脏兮兮的小东西，确切地说是发现沙地上有一团“棉絮状的灰尘”在难以察觉地挪动，往往只能从那些沾满灰尘的毛腿勉强辨认出是一只虾或蟹，根本无法看清其真实面目。而当我看见一只干干净净的钝额曲毛蟹（Decorator Crab），更无法相信它跟我几分钟前看到的那堆“枯枝”是同一个物种。除了鲨鱼这样的顶级猎食者，处于生物链底层的许多海洋生物都有保护自己躲避天敌的一套本领，其中最好使的一招就是易容术，通过拟态让自己从环境中隐形，变得形容丑陋也在所不惜——保命要紧，就好比鬼子进村，漂亮小媳妇都得赶紧往脸上抹灶灰！
关公蟹（Urchin Crab）走的是另外一条路：扛只海胆在背上。海胆尖刺令人和鱼都敬而远之，关公蟹的身体又薄又小，藏于海胆之下，妥妥的。见过关公蟹好几次了，我还是常常被骗倒，以为海胆突然长了脚。蓝碧的关公蟹有10条腿，用4对腿走路，还有一对腿向背上反钩，紧紧钳住比其庞大得多的海胆。而每天移动距离只有10厘米到1米的海胆，平白添了个“抬轿”的，何乐而不为？为了保护自己，关公蟹还能扛海葵、水母，简直是最勤快的搬运工。
打哈欠的条纹躄鱼（青蛙鱼） Hairy Frogfish
愿望清单上的动物，我找到了多少种呢？请听下回分解。
撰文/骆仪 摄影/Stefan Soh
发表于《ACROSS穿越》2014年5月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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